26年前的国产综艺,尺度就这么大了?(组图)
脱口秀真的火了。
吃上了这口饭的,为了多吃几口,不惜“自宫保命”。
有人在评论区点明真相:
两个月前就录好的节目,因“剪辑时间不足”无法上架。
你品,你细品。
没吃上这口饭的,着急忙慌上桌,试图分一杯羹。
芒果台反应灵活。
前脚吃了姐姐的红利,后脚又眼红脱口秀的热度。
为了把热度延续更久一点,大腿一拍——姐姐+脱口秀。
一档新节目火速上架,《听姐说》。
号称是全网第一档全女性脱口秀挑战节目。
请来了十八位色彩鲜活的姐姐,或多或少都曾走在话题的前沿。
王子文、王菊、阚清子、热依扎、应采儿、尚雯婕、倪虹洁、石璐……
效果1+1>2?
说实话,节奏、表演和台词全方位拉胯的《听姐说》是不能称之为脱口秀的。
不过,让一群没有脱口秀经验的女艺人速成说脱口秀,她姐本就不抱期待,不是每个人都是易立竞。
但,即便只是从“女性”这个维度来衡量,《听姐说》也是完全不及格的。
说是要打破刻板印象,应采儿登场:
我是陈小春的老婆
小小春跟小小小春的妈妈
让姐今天告诉你
我的代表作就是
我的家
我们在一档声称打破刻板印象的女性节目中,看到了一位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的女性,是如何(自愿)被隐去姓名的。
她姐无意大篇幅地评判《听姐说》的吃相。
但一个现象已经无法忽视——
近两年女性话题讨论的火热,导致跟女性有关的节目、电视剧、电影纷纷冒头。
《乘风破浪的姐姐》《听见她说》《不完美的她》《世间有她》……
但剥开女性主义的外壳,往往发现很多的内里并非如此。
我开始困惑:我们还能不能看到真正的女性节目?
她姐翻遍全网,发现我们早在20多年前就曾拥有过一档真正的女性节目——
《半边天》。
很多人想必没想到,这档已经停播10多年的节目,余韵如此悠长。
时间没能冲淡《半边天》存在的痕迹,直到2020年还有人在豆瓣评论区感慨:
真是时髦啊,现在我们搞的东西其实二十年前已经有人在做了。
说“时髦”其实小看了它。
在性别意识更为模糊的二十多年前,这档节目就曾触及如今讨论度极广的很多女性议题。
关于这些议题,《半边天》给出了怎样的启示和答案?
今天不妨坐上时间机器去看一看。
1995年,《半边天》刚刚诞生。
那一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举办,为了追热点,就有了这档当时中央电视台唯一一个以性别定位的节目。
无论是契机还是平台都够正经,但这群人的动作却多少有些“另类”。
《半边天》里刚成立之初,就设了一个前卫的板块“好梦成真”——征集女性去体验自己梦想的职业。
如今各种真人秀里职业体验的玩法,她们25年前就开始玩儿了。
1995年中国广大女性的梦想是什么?
2015年的一期《非常静距离》上李静采访《半边天》的主创之一、也是担任节目最长时间主持人的张越。
聊到这个问题,李静接话:嫁一个好男人?
张越反驳:不,1995年不兴这个。
无意间的一句话,细细一琢磨却多少有些讽刺。
一是,我们对二十年前女性的揣摩竟如此狭隘;
二是,这狭隘的揣摩其实对当下的某种程度上的映照。
但二十多年前的女性,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般陈腐保守,张越尤为奇特。
她给出的答案在当时显得新鲜又有趣:我的梦想就是当厨子。
张越的回答好玩,节目组也敢玩——真的就把她送到了苏州松鹤楼去学做菜。
那时张越还不是《半边天》的主创,而是热播剧《我爱我家》的编剧之一。
但收到邀约,张越觉得有趣就去了,还拜了师。
只是她没想到,一个无意间的回答、一个有趣的挑战,竟成了开启她命运之门的钥匙。
“另类”的《半边天》节目组总想着搞事情——想在《半边天》里再拓展出一档谈话节目。
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女主持人,试了不少,电影明星、作家、记者,都差点儿意思。
节目组就又找到了张越,连着几周喊她上《半边天》当嘉宾,一周、两周、三周、四周。
几次之后,张越心里犯嘀咕:这就有点神经病了,哪有这么做节目的。
节目组这才说了实话——
表面上是让她当嘉宾,实际上打的是让她当主持人的主意。
但节目组也有担忧,怕观众不接受,怕领导不同意。
那时的女主持,个个瘦瘦溜溜、大眼小嘴。而当时胖乎乎的张越和正统的主持形象太不沾边了。
不沾边的,还有张越的语言风格。
以往的主持人说话滴水不漏、字正腔圆,张越则完全不是。
她没有受过这类训练,一张嘴北京味儿就溢出来了。说话也不求一个顾全大局的周全,而是“刺激”。
但后来,在悄悄试了张越一个月后,节目组还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启用张越做主持。
甚至,还鼓励她这种“非正统”的、更个性化的表达方式。
张越回忆说,刚迈进电视圈时,自己简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生混蛋”。
凭着本能的热情工作,初出茅庐,但自信、大胆、激情澎湃。
直到很久之后张越才发现,有观众曾写信到中央电视台,言辞激烈地声讨台长:
“这个叫张越的是不是你们家亲戚?你凭什么让她当主持人?全中国的人都死光了吗?”
她成了中国第一个比较有争议的主持人。
这种个性化的呈现,在彼时看来,是颠覆。
而这种无论是栏目设置还是主持人配置的“颠覆”,似乎注定了《半边天》的“先锋”底色。
2000年,节目组又给张越在《半边天》做了一档子栏目——《张越访谈》,也依然延续这颠覆性。
以往的访谈,主持人和嘉宾在演播厅里正襟危坐,打光、收音、布景都规矩可控。
《张越访谈》做了很多“减法”。
没有多余的修饰、奢华的灯光、夸张的手势,甚至,不在演播厅。
无论采访对象来自于多偏远的地方,她都要去到采访对象居住的地方采访,“要先滚入她的生活”。
因而张越和采访对象对话发生的地方常常不可控,田埂边、炕头上、小河边。
《半边天》“颠覆”、“先锋”的基调定下了,戏台子也就搭起来了。
而这出戏,一唱就是十五年。
期间当然有过低谷。
15年间,《半边天》经历了换主持人、整顿、改版、退出中央一套。
直到2010年,因为收视率低迷彻底停播。
收视不能代表《半边天》的水平,却能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大众的审美疲劳。
只是,当时的我们想不到——
起点竟成了巅峰。
《半边天》之前,我们是没有专门的女性节目的。
横向纵向没得比较,更没得参考。
且那时,无论大众还是媒体,都还处在一个性别意识更为模糊的阶段。
个中艰难可想而知。
《半边天》确实曾经迷茫过,不知道什么是社会性别、不知道什么是女性视角。
体现在节目中,就是各种关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1995年的其中一期报道妇女卖淫问题的节目,从标题就带着男权思想对女性的批判——《女人,请自重!》。
内容也是存在性别认识偏差的。
节目仅仅是从表面出发指责女性的不自重,并鼓励女性自尊自强自重,却忽视了事件背后的更结构性的问题。
即,“问题女性”背后其实是“女性问题”,是女性贫困、缺乏教育资源、性别歧视。
经过不断调整后,《半边天》的性别意识才逐渐凸显。
2007年的其中一期聊一起震惊世人的杀夫案件。
妻子狠心将一桶汽油泼到丈夫身上造成其大面积烧伤后,又花四五十万的医药费试图挽救丈夫的性命。
但案件展开,探讨的不仅仅是女性犯罪,而是聚焦到更根源的“家庭暴力问题”。
《半边天》的很多性别议题,如今看来都还很先锋。
让她姐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期聊“性教育”。
议题从中国儿童性问题专家胡萍身边发生的一件事切入。
从事性教育工作之前,胡萍是一名医学院的老师。
一天,她班上一个17岁的女学生,因为怀孕选择去做人流,结果死在了手术台上。
得知消息后,胡萍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痛心之余,胡萍开始后质问:我们成年人到底做了什么?
一个拥有足够的专业知识、知道如何避孕的医学生,却依然会因为“性”的问题付出生命的代价。
中国儿童的“性教育”的缺失,已经不仅仅是性知识匮乏的问题。
更根本的是,我们的性教育缺乏跟性有关的人文的建构。
最直观的表现——人人谈性色变。
胡萍刚刚开始从事性教育工作时,有老师质疑:你把孩子教坏了,他们都知道男人女人有生殖器了!
胡萍纳闷:这个器官就天天长在身体上,不教他们就不知道吗?
孩子们岂止是知道生殖器的名字,一群六年级的男孩子下课后找到胡萍问:
胡老师,男人女人的生殖器接触在一起,是不是性交?
性教育的问题比起性知识的传授,更重要的是正确的性观念的建立。
张越也提到之前做跟“性”有关的节目,她一度苦恼怎么能不把节目做下流了。
领导说,很简单,大大方方说话就不是下流。
只有大方谈性之后,才能触及到更性有关的更具体的问题。
比如,性心理。
以及,性侵害。
十几年前的节目,在“性教育”的问题上聊得如此坦诚和透彻,很是难得。
除了“性教育”议题之外,我们如今依然在讨论的议题《半边天》都有聊。
比如广告中的性别问题、老年妇女处境、家庭暴力、女性参政、女性的欲望。
选题上的敏锐的洞察力可见一斑。
值得说道的,还有《半边天》开创性的选题设置。
广度有,深度也没落下——《半边天》做了很多深度专题。
世纪之交,《半边天》聘请了许多国内学者,制作了一部记录和梳理百年中国女性历史的大型文献纪录片——《我们的一百年》。
从女性身体(双脚)的解放,说到早期女性教育发展史、就业发展史,再聊到女性与战争、女性生育历史。
一叶知秋。
好的女性节目,一定是以社会的眼光关注女性,以女性的眼光观察社会的。
节目火后,伴随着主持人张越的争议也渐渐消失。
她从一个有争议的主持人,变成了一个“央视惟一一位不是因为美丽而打动观众的著名主持人”。
讲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半边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张越访谈》。
在节目中,张越一改以往炫技式、争输赢般的主持风格。
而是手腕一转,把话筒朝外。
于是,《半边天》颠覆、先锋的底色之上,又添了一笔。
是罗大佑给了张越做《张越访谈》栏目的启发。
做了几年《半边天》后,张越开始厌倦和迷茫。
一次碰到罗大佑,张越好奇罗大佑的歌为什么写得那么有生命力:“一个创作的基本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罗大佑说:其实我一直在写「西门町汹涌的人潮中,每张脸背后的故事」。
一句话点醒了张越。
她慢慢想清楚了自己真正想做什么样的节目——
去没去过的地方,见没见过的人。
《张越访谈》的聚光灯打在了一些平凡普通的女性身上。
至今仍为人称道的,是《我是刘小样》那期。
刘小样是陕西一名看似普通的农村妇女,受教育水平不高,和丈夫感情很好,还育有一儿一女。
刘小样写信给张越诉说:
“在我们这里,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打破它你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
刘小样内心向往更丰富、更广阔的生活,却因为被道德、家庭和社会捆绑而备受煎熬。
找不到出路,也不愿放弃思考,不愿关上自己的看世界的“那扇窗”。
“我宁愿痛苦,也不愿麻木。”
刘小样笑着说的一句话,仿佛往所有人心上开了一枪。
让人记住的不止刘小样,很多女性都在观众的心上留下了烙印。
一个自称“叶落”的女孩十年间被拐卖过、当过坐台小姐、赚到钱后她又开始重新上学、恋爱、找工作……
命运跌宕起伏,但她从未放弃和命运的博弈。
还有一个叫李兰的女孩。沉迷赌博浪费了八年青春后决心戒赌,后来跑去大城市打工,并把自己戒赌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以赌为生》。
不少在主流语境中一直被隐身的普通女性,因着这档节目,在时代的洪流中第一次拥有了姓名。
上至官员、富豪,下至流浪者、性工作者和吸毒人群。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故事。
更不缺少讲故事的人。
可,我们为什么还在怀念《半边天》这部古早的女性节目?
我们怀念的,其实不是故事。
而是它讲故事的姿态。
不只是抬头看这片天空有没有男女各执一半,而是认真打量这片天空下的每一个渺小的个体。
不只是把聚光灯打在那些本就发光的人身上,而是给身处黑暗角落的普通人送去光亮。
且,以一种极其平等又温柔的女性视角。
既不渲染女性现实生活中的挫折不幸,也不刻意博取对女性的同情怜悯。
而是力求真切和细腻地还原她的生存状态、情感需求、价值追求。
还原一个真实的、鲜活的女性。
还原一个人。
如今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里难寻的真正的女性群像,在这档古早的节目中反倒可以觅得几分踪影。
彼时不觉珍贵,如今才知难得。
因为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每一个女性都可以说话的平台。
而不是一个只知喊口号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