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肆虐,悉尼华人自述现状满目沧桑,一缕乡愁,诉不尽半生悲凉(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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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懒的南半球,永远都是最早迎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然后在Flat white(澳白咖啡)的氤氲香气中,开启躺在羊背上的又一个新财年。
我们一家三口早已放弃了传说中的各种澳洲社会福利,心安理得地在广州家中睡着大懒觉,打算就此躺入2022年。可是一大清早,手机叮铃咣啷乱叫一气,根本不给你考虑的余地,生生把我们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原来是移民澳洲的亲戚不顾两地时差,早早就在群里召集大家新年团拜。这一下天南地北的老少爷们都被裹挟至视频面前,小辈们睡眼惺忪地轮番说着祝福语,虚情假意地走个过场。然后就是我辈中坚力量互相寒暄,并向老一辈致以真诚的问候。
话题延伸,当然离不开现今影响全球的covid—19病毒,大家纷纷询问澳洲的现状。亲戚自我解嘲地笑说本地白人具有大无畏精神,完全无视病毒的传播,苦的只是防范意识较强的华人,被迫与潜在感染者共存。目前变异病毒的感染率极高,传播速度极快。
前段时间某公司美女推算师,从南非出差回悉尼,参加了公司的圣诞Party,直接毒倒50人。但就是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依然挡不住澳人向往海滩、聚众狂欢的热情,抗疫前景实在堪忧。很多公司提倡在家办公,也有很多公司减少工作岗位,经济复苏估计是遥遥无期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因为政府发放疫情补贴,导致许多当地人不愿意出门工作,只想在家中躺平。
而华人赖以生存的很多行业,诸如房屋租赁、中餐馆、代购、旅游等等,均因为封国的原因,或惨淡经营或结业倒闭。
当然,亲戚的几处租房生意也大受影响,仅存的租客们是没钱交房租了,但还不能把他们扫地出门,否则会触犯当地法律。看着国内歌舞升平,生活井然有序,感觉亲戚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高调气势,幽幽地慨叹着祖国富强了真好。
我们只能好言劝慰,待得云开雾散时,回国好好相聚。
忽发现另一远房亲戚老大哥,一直躲在群里不发言,只是讪笑着回应大家的询问。他们夫妻俩膝下无儿,在澳期间一直很喜爱我家熊孩子,对我们的生活也是诸多关照。只是现在我们回国已经近四年了,平日忙于工作无暇他顾,感觉关系生份了。
见老大哥面容身形均消瘦了许多,我主动关心问起老大哥和嫂子的身体健康情况,并且了解一下他们经营的度假公寓生意近况。但得到却是很敷衍的客套回应,这让我心中不禁意气阑珊,毕竟当年在悉尼生活时两家走得还是很近的。还好老大哥的贤内助是个北方人,向来察言观色快人快语,见气氛稍显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
解释说这两年因为断断续续的封城规定,令这远离悉尼市区百余公里的旅游小镇大受影响,度假公寓的生意是大不如前了。正在继续她的抱怨时,老大哥嘟囔了几句把她给打发一边去了,大家见此乐呵了一会,也就结束了新年的团拜,各回各家了。
关掉视频后我与妻子聊起,叮嘱她平日多过问一下老大哥和嫂子的近况,今天给我的感觉好像郁郁寡欢却欲言又止,该不会是对我们有什么看法吧?或是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要知道他们目前经营的这家乡村小旅馆,还是经我们介绍后承接下来的,虽然现状受困于无法预计的不可控因素,可内心还是多少感到些许愧疚。
流年辗转,思绪万千,记忆又让我重回多年前在悉尼生活的窘迫时期。初抵异国他乡,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美好,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人文风情,都令人沉醉其中。当新鲜感过去以后,就要面对种种现实问题了,生存才是重中之重。妻子首先找了一家华人开设的礼品店工作,每日就是为淘宝代购客人打包发货。
我去菜果批发市场做搬运工,因为熬不住每天都是通宵工作的劳累,又转投一华人装修工头手下做小工。终日忙忙碌碌,夫妻二人已经忘记了来时的初衷,生活的艰难以及现实与梦想的巨大落差,导致龃龉渐生,家里永远都是阴云密布。幸得有这老大哥两夫妻,周末时常约着我们去附近海边钓鱼,又或是在他们居住的华人镇区逛街、饮茶,还能勉强缓和一下家庭内部矛盾。
想来他们也是过来人,也经历过新移民的不适应期,所以看在眼里自然就明白几分,遂时常邀约家庭活动,以期疏导我们的抑郁心理。
说起来这位老大哥与我们真的算不上是亲戚,但人在异国,难得有相识的同乡,自然会抱团取暖,守望相助。老大哥早年在市中医学院毕业,毕业后分配到附属医院。本应前途无量,奈何性格使然,与科室主管不对付,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投身医药代表行业,结识现在这位北方嫂子,二人在世纪之初移民来到悉尼。
几经周折,他终于在一家华人医馆觅得中医推拿的工作,嫂子也去做了一份老人看护的兼职,算是勉强安顿下来了。虽说工作有着落,但在悉尼买房还是不切实际,只能租住在华人镇区的一单元房内,相守厮磨。我们一家的到来,也为他们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生气,尤其是我家熊娃,更是成了嫂子时常挂念的心头宝。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得知有一家度假公寓的生意要转让,价钱还算公道,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偏僻。某个周末,我们两家人相约去这个离悉尼市区一百公里的小镇探个究竟,以便考察该项目是否值得入手投资。满心欣喜的四人驱车来到了这家坐落于山谷中的小旅馆,林深茂密簇拥的小径曲折蜿蜒,偶尔有访客来车,扬起一路无心叶落。向前延伸至幽深隐匿处,是一幢拥有二十间房的公寓小楼,门前的小木屋既是旅馆前台,也是生活居所。
站在郁郁葱葱环绕的空地中,耳边只有风的吟唱,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宛如身处世外桃源。只是,尽管是夏天,山区的夜晚也是无比的清冷。暮色渐浓,黑暗慢慢压迫而来,转瞬间吞没了眼前的所有清幽。唯有孤零零的小木屋,撑起那一抹温暖橙黄,证明我们尚在人间。
我当即表态放弃这个项目,原因是太偏僻了,莫说是远离悉尼市区,即便是去小镇都要开车十几分钟。但妻子执意要盘下这门生意,一是觉得财务报表显示每年都有十余万盈利,二是觉得一家人终于有自己的窝可以在澳洲立足了。
于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难道将来孩子就在这开门可见山,天黑请闭眼的山谷里孤单地成长?这就是我们不远万里移民国外的结果吗?"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在老大哥两口子的劝服下,大家达成了回去再考虑考虑的共识,不欢而散。回程路上,我为了缓解车内尴尬气氛,没话找话地逗他俩:"感觉这项目更适合你们两口子经营啊,本来也是打零工状态,有一份稳定的生意至少不用再四处奔波。
再说你们也没有孩子,起码不需要担心孩子上学、成长的烦恼。"话题打开,四人又七嘴八舌地热议起来,感觉老大哥是心动了,但嫂子却兴致不高。我本是无心一说,却不料过了几天他们还真上心了 。接下来是持续的实地考察,然后找银行申请贷款,请律师草拟合同,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令我目瞪口呆。
最终老大哥如愿以偿地完成了签约,正式入主小旅馆开启了新的生活。搬家的那段时间我们都在帮忙装罗,最后在熟悉的Hurstville伟洋酒楼为他们饯行。荣升老板心情大好的老大哥,难得一见地端着酒杯主动出击,大家也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所以一时气氛热烈,酣畅淋漓。
只是嫂子情绪略显低落,很是不舍地摩挲着儿子的小脑袋,来回唠叨着以后想见一面就难喽。妻子一直在低声宽慰,笑说又不是多远的距离,周末可以去探望他们。但,这话说出来恐怕自己都不信,谋生不易,哪会有这闲情逸致去那么远的山区游玩。此去经年,匆匆一别,竟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面了。
后来,我们也在南部海滨Cronulla镇买下一家邮局分理点的生意,各自为生计忙碌,确实也难有机会再聚了。妻子偶尔抽空与嫂子视频聊天,感觉嫂子的抱怨日益增多,他们夫妇俩的关系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从谈话中得知,日常嫂子坐镇前台接待,负责租客的电话预订和登记手续。为了省钱,每日退房后嫂子自己独立清理所有房间,并重新铺垫被褥。
这繁重的工作时间长了,腰椎劳损严重,已经发展到坐立不适。而老大哥每日负责清理院落枯枝、除草,然后送换洗被单去小镇洗衣店,顺带在超市买些生活所需回来。夏季周末生意比较好,工作日就十分冷清,冬季则较为惨淡。但即便如此,两人照看这小旅馆,却几乎半刻也离不了,时常还感觉人手短缺,力有不逮。
在这空山幽谷里每日重复着单调枯燥的工作,二人相对无语,却又满腹怨言。而一次嫂子的父母万里奔赴,来悉尼看望自己的女儿,更是激发了二人积怨已久的矛盾。据说老人家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在这静谧山谷里终老一生,执意要女儿离澳回国。虽然离婚的说法一度甚嚣尘上,但嫂子终究不忍心丢下五十多岁的老大哥,独自打理这二十间房的旅馆,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日子在柴米油盐中悠悠流淌,生活也在酸甜百味里各得其所。本以为躲在这方外之地,过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消沉日子,便可安度余生。但,思乡的念头,每每在长夜撕裂拉扯我的内心,蚀骨销魂,彻夜难眠。星空下北望故土,异乡的黑夜如一张巨网,无边无际,直至,完全吞噬我落寞的身影。
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我方才醒悟,因为是华裔,孩子将永远无法找到身份认同感以及文化归属感,以致他既融不入本地的社交圈,也回不去国人的人情圈。澳洲制造业奇缺,倚賴售卖资源维持国民经济,导致固步自封渐呈没落之势。而今天的中国,却正以喷薄跃动的姿态,自信地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难道就为了自己逃避国内的激烈竞争,而让孩子生活在这一成不变的异国他乡,从而失去了在祖国母亲庇护下茁壮成长的机会吗?
历史风云聚散,人间几度沧桑,未来属于中国,更属于这一代中国少年。
身未动,心已远。我们一边着手联系中介,把邮局生意放盘;一边通知国内亲友,为孩子入学早作准备。好事多磨,历经一年有余,几位买家斟酌,最终成功售出。期间我们也把情况告知老大哥夫妇,虽然百般不舍,但他们仍极力推荐华人朋友来洽谈购店事宜。当尘埃落定一刻,嫂子难掩失落,视频中几度落泪哽咽。
是的,回国!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父母、亲人,又是她午夜梦回的牵挂。来澳多年,她只回过一次老家,家乡除夕的饺子味道,竟被她一次次挂念嘴边,以此来揶揄我们包饺子的水平过于业余。而我们的离去,更像是抽掉了她坚守下去的最后一根支柱。内心构筑的最后防线,早已摇摇欲坠,此刻,轰然坍塌。
各人境遇有异,没经历别人的苦,就没资格占据高处去评头品足。回国后我们重新融入环境,积极面对工作,慢慢就与澳洲的圈子淡漠疏远了。即使偶尔在群里闲聊,也是尽量避免过多谈论发展近况,以免触碰他们纤细如发的自尊心。其实很多旅居海外的华人,早已有心回流,尤其近两年的疫情风波,越发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穷在闹市无人问的感觉。
但无奈生活和工作的羁绊,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确实无法干脆利落的作出决定。而已经移民他国的华人,更是早早割断了回国的后路,今日回头又谈何容易。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活法。人生逆旅,每一次选择都是在取与舍、进与退之间徘徊的过程,没有绝对意义的非黑即白,所以也不必后悔或强求。营营役役,浮沉半生。夜凉如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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