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留学生到律所合伙人,澳洲“律政俏佳人”的成长史
从上海的市重点理科班,到墨大的法律系,程璐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学霸。然而,少年时,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律师。
现在,她不仅是一家澳大利亚本地西人律师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也是维多利亚州认证诉讼专家中第一位华人女性律师。
大学毕业就创业开移民中介,她勇于尝试,并不惧怕失败;从律师助理开始入行,比起职位、身份这些“虚名”,她更看重工作中真实的学习和累积。
面对诉讼律师这样高强度、高压力、高挑战的“三高”工作,她努力把每一个细节做到极致。客户的挑剔、对手的攻击、超长的工作时间、复杂的诉讼程序,都不曾让她退缩。
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成为维州认证诉讼专家后,程璐获得律所抛出的橄榄枝,希望她成为合伙人。但她并没有急于拿下机会,而是给了自己一年准备期,去进一步积累管理能力,让自己成为一名让下属信服的团队领导者。
当越来越多人在追求“速成”,程璐却在坚守自己的“长期主义”。她相信,点点滴滴的付出,皆是为未来所做的准备。
以下为《澳财访谈》系列节目【拾分】——Robinson Gill Lawyers合伙人程璐女士的专访。
问
最初是如何进入律师这个行业?是从小有个律师梦吗?
程璐:这倒不是,我可能是少数小时候完全没有想过长大了要做律师的。
我是16岁从上海来到澳大利亚。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个理科生,在上海一个市重点的理科班念书,数学物理都是我的强项。
在澳大利亚高中学习了两年,也因为理科是强项,最终考分非常高,达到99.7。
在拿到考分前,我其实申请的是墨尔本大学的工科——工程类(Engineering)专业;得到分数后,发现工科才需要80多分,我考的高分有点浪费。
因为分数搞,当时我也是学校的第一名(Dux),于是就重新考虑我到底要学什么?最终选择了法律。
对于华人(学习法律)而言,我们最大的挑战就是语言和文化。幸运的是,我当时住在寄宿家庭(homestay)里,房东是当地人,和他们相处不仅语言提升很快,也学到了很多当地文化。
其实要在澳大利亚立足,就需要在语言和文化方面更多地面对自我挑战。
问
大学毕业后,你有过自己的职场规划吗?
程璐:进入大学我发现,作为华人留学生会有很多劣势,比如很多学法律的本地学生,在行业内都有认识的熟人,或是有更多申请去“大所”的实习机会。相对而言,我们华人这样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所以,我毕业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三个合伙人开了一家移民事务所。
因为我在读大学时,曾在一个移民事务所有过一些工作经验;另外一个“小伙伴”则拿到了移民中介的执照。
最初事务所主要服务留学生,帮他们修改简历、申请技术移民签证。公司大概开了一、两年,那段时间我还在做实习律师,并且拿到了自己的律师执照。
拿到执照后,我就开始去寻找律所的工作。但如刚才所说,留学生有劣势,因此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墨尔本市区一家当地人律师事务所做创始合伙人、执行董事(managing director)的个人助理。
问
作为墨大金牌专业——法律系的毕业生,也有自己的律师执照,做个人助理会觉得委屈吗?
程璐:当时没有想那么多,而且我觉得职位也好、身份也好,没有重不重要、卑不卑微。哪怕是一个助理,如果用心积累,也可以从中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和经验。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在我面试时,我之前开移民事务所的工作经历,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这是他之所以挑选我的原因之一,可能他认为我的想法和其他毕业生有些不同。
在他身边,我学到的不仅仅是法律上的知识,还有很多为人处事、公司管理的方法。
他是一个六十多岁名望很高的律师,但没有用电脑,所以他的任何邮件、所有对外对内制作的表格都是我来替他操作完成。他当时教我的点点滴滴的方式,我受用至今。
问
现在你已经是Robinson Gill律师事务所最年轻且唯一的华人女性,你是如何在这个男性主导的行业把握住机会的?
程璐:我进入Robinson Gill时,拿到律师执照已经两年,但因为前两年是个人助理,所以最开始的职位是初级律师。
那个阶段接到一个非常有挑战的案子,我后来回想,可能是我对于那起案子的处理,让其他合伙人对我有了肯定。
那起案子中,我的客户是一个在国内非常有经验的地产开发商,已经六十多岁。而当时我不过三十出头,对他而言就是个小女孩。他请了我们律所的两名大律师,之所以他会让我参与,是因为我们事务所没有第二个会说中文的律师。
这是一起地产纠纷,这位客户当时和一个非常信任的朋友一起做地产开发,尽管他在国内很有经验,但来澳不久,对于澳大利亚的商业和法律程序都不太了解,并且也没有请自己的律师。
他投资了近千万澳元,由于相信他的合伙人,在很多地方就没有对自己的权益做好保护。找到我们时,对方已经要把物业拿去拍卖。
程璐(右)和朋友去登山
为了制止对方的拍卖,我们要向维多利亚州高等法院申请禁止令。当时时间非常紧迫,几乎就是和客户见面的两三天之后,我就要准备好全部文件递交法院。
因此,我必须一个人和两名大律师以及客户本人的沟通。加之案件的紧迫性和复杂性,又牵涉大额交易,我们几乎隔天就要前往高院,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处理。
那时,我几乎每天都在公司留到12点。我们的办公室在Box Hill,我往往是工作到六、七点,去附近打包外卖,回到办公室边吃边做到深夜。
通过我们的努力,这个案子最终只用了一个月解决。在终审出庭的前半个小时,对方“举白旗”投降,承认他们对我客户的责任,并同意给出了非常好的条件对我的客户做出补偿。
问
这样的高压,你当时心态是什么样的?
程璐:其实当时压力非常大。但我觉得很多事情就是要往前冲,不要去想后顾之忧,在当下把自己做到极致,给客户尽量多的支持。
因为客户由于年龄、性别等问题,可能会有成见,所以要赢得客户的信任,要让他接受我的建议,我就需要更多的耐心。
比如,大律师给的建议,我要以华人文化可以去接受的方式传递给他。他会问“为什么在国内我可以把他所有东西都冻结,为什么这里不是这样?”这类的问题,我都会一一向他解释。
这就是我们说的韧性,客户一开始会有一些不信任、甚至不尊重,我们要靠自己的韧性去克服。
问
你就是以此获得成为合伙人的机会吗?
程璐:当时除了这个案子以外,我相信另外一个契机是我去考了维州律师协会的诉讼专家资质。
这一资质要求有五年诉讼律师经验后才可以去申请。申请后会给你一段时间准备考试,也就是要跟维州的其他律师一起竞争,每年只有一定的名额。
程璐获得维州诉讼专家资格,参加庆祝活动
我当时只做了三年诉讼律师,本以为前两年助理经验并不相干,没想到也被认可了。可见工作中的点点滴滴都会对未来的发展产生帮助。
而我也努力考上了诉讼专家资格,颁证当天,我是台上唯一的华人女性,其他多都是当地的男性律师。我自己心里也很自豪。
拿到诉讼专家资格没多久,在我们公司每年例行的工作回顾中,高级合伙人就问我,有没有兴趣成为我们公司的合伙人?我非常受宠若惊,因为那时候我在公司工作不到五年。
当然,他们并没让我马上做出决定。从他们第一次提这件事情,到我最后签约成为合伙人,间隔了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一方面,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又做了一次考量——既然要做合伙人,肯定要对公司有更大的责任和更高的承诺,相信公司的价值和个人的价值吻合。
另一方面,我也用这一年的时间去适应和过渡,包括如何照顾下属、带团队……就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合伙人,评估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做好管理、承受住压力,并在处理案子方面提高更多。
问
成为合伙人后,你开始管理团队,在这个过程当中的工作开展顺利吗?有没有碰到一些挑战?
程璐:对我最大的挑战,还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合伙人,团队里80%的律师都要比我年长,有些已经是五、六十岁的非常高阶的律师,也在公司很多年。
如何服众?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两点:
一是要对他们有基本的尊重。我认为,人和人的交流,尊重是基础。
给同事颁发执业证书(admission)做见证人
二是要付出更多。作为团队领导者,要让团队成员看到我“身先士卒”,比如平时会比他们早到晚走,遇到刁难的客户、复杂的案子会出面“收拾烂摊子”等等。
这样就会让员工觉得,合伙人是有担当的,当他们有困难、有问题时,我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对于领导者,做到这些非常重要。
问
作为一个华人女性诉讼律师,你认为自己和别人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程璐:为什么我当时选择诉讼,是因为它比其他的法律领域更具有挑战性。
其实,我也做了很多商法,包括房产方面的案子。当时去考资质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房产专家、商法专家。但我选择考诉讼专家,一是觉得在市场上华人做诉讼比较少;二就是认为比较有挑战。
程璐和团队在开会
对于诉讼律师,最麻烦的就是走程序。由于在诉讼过程中,法庭会给一个时间表,从递交诉状,到对方递交放答辩书,再到文件披露调解会……都需要经过一定的时间。
很多律师就跟着程序进行,可我觉得诉讼讲究的是策略,比如什么时候是契机去做额外的申请给对方压力,其中就包括我们刚才提到的资产冻结令。
或是在对方文件披露没有到位时,向法院去申请让其做额外的文件披露,往往这很可能是案子最重要的证据,我们会花额外的精力去把对方不愿披露的东西去“挖出来”。
再者,如果我们代表答辩方,什么时候可以去考虑费用保全也需要拿捏。
这些程序都是额外的,法院并不会提醒诉讼双方,全靠律师的经验——对案子的权衡、对客户的了解、对程序的熟知度,需要寻找额外的契机去发现在调解会上给予对方最大压力的证据,为客户的谈判增加砝码。
问
对于律师这样高强度、高压力、高挑战的“三高”工作,你是如何保持充沛的精力去应对的?
程璐:做律师的确压力很大。而且,我经常在参加调解会的过程中,在场的其他大律师都是男性,我常常是唯一的女性。
程璐参加公司赛马节活动
职场女性往往会经历生育阶段,包括我自己。我印象很深,有一次调解会拖延至六、七点(通常会在五六点结束)大家才达成了一个大致的协议,接下来要起草文件。
那时我怀孕六个月,其实在五六点我已经“肚子咕咕叫”,感到很饿,但由于客户是华人,和当地人沟通不畅,我无法把他们留在那边,调解会中发生的每件事情我都需要跟他们解释,最后会议一直到11点才结束,我也一直都没吃晚饭。
当然,我也会有些担忧,但很多时候,是靠意志支撑自己把很多事完成。
问
面对压力,或者觉得自己受不了时,你是如何调节的?
程璐:我觉得运动很重要。我有压力时,会靠运动出汗来调节、释放。
我自己有个小窍门。因为做诉讼律师,有时候会碰到对方律师比较强势、蛮横无理,甚至有一些语言上的攻击。我自己平时会喜欢做有氧的拳击操(body combat),就会把对方律师想成假想敌,在运动时做很多击打(punch),把自己的压力释放出来,出一身汗就好了。
问
对于在澳发展的华人年轻人,尤其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有什么建议吗?
程璐:我一直相信: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怎么去准备?包括我在内,很多人小时候对人生的规划并不成熟。然而,要珍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每一个机会都不要随意错过,借用我看到一个词语,也就是“长期主义”。
现代社会关于快速的诱惑太多,在交朋友上也是,有很多速成的方式。不少人会为了目的、利益去交朋友,但我自己这些年走来,留在身边的朋友都因为我们在价值观上趋同,他们能看到我的核心竞争力,我也能看到他们身上的优点和亮光,我们慢慢互相吸引、志同道合,经过长期的认识,成为非常好的朋友。这些朋友也对我慢慢拓广工作人脉,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
同样,做律师也是,没有人能一夜成功,再有天资和好的机会,也需要从点点滴滴开始学习,比如我从助理到日后的每一个案子,成功是积累,失败也是积累。只有经过了这些,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律师。
所以,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讲究速成,要踏踏实实、日积月累,你在生活学到的每一件事,最终都会成为机会来到时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