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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历史的人:一个乌克兰记者眼中的战争(组图)

2022-10-31 来源: 大西洋月刊 原文链接 评论5条

本文转载自大西洋月刊,仅代表原出处和原作者观点,仅供参考阅读,不代表本网态度和立场。

《大西洋月刊》刊文,介绍了一位乌克兰记者谢尔盖·莱先科,他对故事有着敏锐的嗅觉,并且善于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撰稿者通过谢尔盖·莱先科的双眼见证了这场战争。

2月,当炸弹开始落在基辅时,我立即想起了谢尔盖·莱先科。确切地说,他并不是我的朋友或同事,但我深深感激他。多年来,在基辅市内各种各样的餐馆里,他耐心地向我解释着乌克兰政治的阴暗面,分享他作为调查记者漫长职业生涯中积累的洞察。

战争爆发最初几个小时,当我看到 CNN 记者们蹲在酒店停车场里时,我担心他可能会遭遇些什么。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表达了“声援和祈祷”,即使在我做出这一姿态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太适合。

我第一次见到莱先科是在2014年5月,基辅一家时尚的餐厅的后屋里,那家餐厅提供格鲁吉亚美食。一群当地记者和外国记者聚集在一起,气氛很是热烈。

三个月前,一场革命将俄罗斯支持的贪官维克多·亚努科维奇总统赶下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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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革命图片,Lystopad,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莱先科当时看起来很年轻:身体瘦弱,面容清秀,身穿纽扣衬衫,属于很安静的那种。他曾是个神童。作为工程师的儿子,在17岁时获得了第一张记者证。在乌克兰脱离苏联独立的最初几年,他在议会走廊里游荡,目不转睛地看着国内政治的新巨人。

他并没有打算成为一名调查记者,这个职业找到了他。2000年,在刚开始为一家报纸工作两周后,他的编辑失踪了。两个月后,尸体在森林中被发现。这位编辑被斩首,被化学品浸泡,还被烧焦。

这起谋杀案的调查从未正式结案,但却相当肯定的牵涉到了一位前总统,这给莱先科上了一节有关乌克兰权贵可怕手段的高阶课程。

揭露精英阶层的腐败是危险的,但也令人振奋。

也许莱先科最大的选题,是亚努科维奇奢侈的生活方式,特别是他那座建在340英亩非法所得土地上的华丽宫殿。在宫殿的设施中,有一个总统个人的汽车收藏博物馆,还有一艘海盗船停泊在穿过宫殿的河流边。

莱先科的报道激起了人们的愤怒,抗议者们走上了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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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努科维奇位于梅兹希里亚的官邸,Eugene Shutoff,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然而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晚上,莱先科正在考虑新职业。他的小圈子里的改革支持者们,都有一个日益增长的信念,那就是:此时此刻需要的不仅仅是对腐败的抨击,乌克兰民主也需要建设者。

在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的鼓励下,莱先科参加了议会选举并且获得了胜利。34岁时,他占据了一个曾令青少年时的自己炫目的权力位置。

我从未想过会再次见到莱先科。后来是在2016年,他在美国国内政治中做了一个短暂但重要的客串/特朗普赢得共和党提名后不久,莱先科在基辅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他挥舞着一沓文件,披露了一个“黑账本”,其中包含由亚努科维奇的党派偷偷摸摸支付的款项。

几个月后,《纽约时报》报道了特朗普的竞选主席保罗·马纳福特出现在账本上的消息,他显然从亚努科维奇党派的强大支持者那里收到了数百万美元的非法款项,马纳福特立即辞去了竞选职务。

当时,我给莱先科发了电子邮件,询问是否能见面。在随后前往基辅的采访报道途中,我开始欣赏他让愤怒与狡猾的幽默感共存的能力。他曾给我出示了一张照片,是他在马纳福特的纽约房产前的自拍照。

有幽默感才能体会到他政治生涯的怪异命运。2019年,他曾与当时竞选总统的喜剧演员泽连斯基走得很近,但泽连斯基新成立的政党(人民公仆党),其章程禁止莱先科作为候选人在竞选名单上出现。因为只有从未出任过公职的政治素人,才被允许代表人民公仆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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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仆党标志,Слуга народу,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人民公仆党承诺进行全面的变革。政治素人在波浪式的两轮选举中获胜,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盟友莱先科被打倒了(离开了议会)。

莱先科用各种项目填补了空白。他主持了一个电视谈话节目,并在《基辅邮报》担任顾问。他模仿着新总统,甚至涉足电视剧行当。

布莱恩·基思·埃瑟里奇(Brian Keith Etheridge)是一位来自好莱坞的作家,他在乌克兰生活了几个月,以便能更接近一些原始素材,帮助他搞定一个杰作。

埃瑟里奇以前的作品包括情景喜剧,例如《戈尔德伯格》和《麦克和莫莉》,但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电视剧项目的深度和广度。他这个新电视剧项目将更为黑暗,也更有获奖价值,主题是一部关于乌克兰动荡的后共产主义时代的纪实剧。

埃瑟里奇告诉我,他已将这一项目提炼为一个可能会吸引 Netflix 高管注意的公式:“它是《毒枭》与《纸牌屋》的结合,但设定在基辅。”

剧作目前的暂定名是《主权国家》(Sovereign State)。

埃瑟里奇向莱先科寻求帮助。他一边写剧本一边学历史,莱先科则提供了活灵活现的情节。

埃瑟里奇要求莱先科将调查报道的精确性应用于剧本中。在一版草稿中,一个强大的寡头对乌克兰总统说“吸我的屌”。莱先科反对说,他不会使用这个特定的短语,因为听到的人会把它理解为一种严重污辱,并有理由以暴力报复。

2月23日,莱申科和埃瑟里奇正在为剧集编排故事。埃瑟里奇告诉我:“那是我们工作中最美好的一天。”

但在下午3点,美好的一天被打断了。

埃瑟里奇认识的一位国会议员来到编剧室,看起来脸色苍白。他刚刚与泽连斯基会面,总统告诉他,俄国人将在第二天早上开始轰炸基辅。他们电视剧的主题,乌克兰的历史,即将发生另一个重大转折。

埃瑟里奇匆忙驾车前往乌克兰西部的利沃夫,与集结中的俄军保持安全距离,并恳请他的伙伴莱先科和他一起。和我一样,在这场被俄国人保证是短暂、一边倒的战争中,埃瑟里奇担心莱先科的人身安全。

但莱先科感觉有机会参与乌克兰历史的新篇章。他告诉埃瑟里奇:“我一定要在这里。”

就在第二天早上5点前,莱先科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了手机上突发新闻的不祥之光。普京宣布,俄罗斯正在发动对乌克兰的入侵。

不久之后,他听到了远处的隆隆声。他走到外面,看着汽车从车库里流出来,凝结在城市的动脉上。他的邻居们正向西逃往更安全的地方,但他奉命前往其他地方。

泽连斯基上任后,任命莱先科为乌克兰国家铁路公司的监事会成员。一些知识界人士认为这份工作是对忠臣的二等奖赏。但是与机车这种极为粗旷的东西打交道的前景,激发了莱先科的想象力。他将帮助监督欧洲规模最大的公司之一,其拥有23万名工人,一个迫切需要头脑冷静精明的人来改革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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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国家铁路公司 Logo, Укрзалізниця,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今年夏天,他在我住的酒店里的餐厅吃饭时告诉我,“我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很具体。”

我回到了基辅,再次寻求莱先科的洞察力。我想通过他的眼睛来看这场战争,以了解这个国家是如何在俄罗斯的进攻中幸存下来的,以及战争是否改变了乌克兰萌芽中的民主发展轨迹。

莱先科对故事有敏锐的嗅觉,并善于将自己插入关键情节中。他还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也是个好伙伴。

莱先科告诉我,在入侵前几周,乌克兰政府已经发出了具体指示。一旦出现战争迹象,他就要向位于基辅市中心的国家铁路公司总部报告。这座大楼离他的公寓只有很短的地铁路程。

冲出门外前,他本能地把背包用官方文件、一迭现金、笔记本电脑和内衣塞满。

铁路管理部门有充分的理由担心俄国人会设法破坏铁道设施。将铁路公司的领导层定点清除掉,会削弱乌克兰的主要交通网络,从而削弱整个国家。

当莱先科到达总部时,一名工作人员告诉他,原定计划已经被打乱。他需要前往附近的一个附属办公室,那是一个不太可能进入俄罗斯攻击目标清单的建筑。在远处的爆炸声中,国家铁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亚历山大·卡梅申,在更衣室向新集合点内的一小群管理人员发表了讲话。

他说:“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持铁路的运营。”

为了分散风险,这群管理者分成两组向不同方向逃去。第一个小组前往利沃夫,在那里建立一个临时总部。

莱先科加入了第二组,其中也包括卡梅申。他们挤在一辆特别设计的轨道列车上,被称为自动列车(automotrice)。从远处看,就像美国机场里一辆改装过的航站楼摆渡车。它的两端都有操控装置,可以迅速改变方向。

卡梅申宣布,这辆列车将在乌克兰中部的铁轨上行驶,故意不走寻常路线,使其成为一个容易溜走的目标。

自动列车里的小组打算在移动中运营铁路公司,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在战争早期,移动电话功能不稳定,甚至根本无法工作。为了与偏远的火车站站长保持联系,他们依靠一种在苏联时期可能是最先进的通信系统。

每隔一小时左右,列车就会驶入一个车站。莱先科和高管们将进入被称为工作室的房间,里面配备了一个话筒,总机操作员会用一套通信系统将他们连接到远方的火车站。

莱先科在这些谈话中听到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上午8点,克里米亚边境的一位火车站站长报告说,他目睹了一列载有几十辆坦克的火车开进乌克兰。另一位站长转述说,他刚刚在离基辅两小时车程的地方看到了俄罗斯坦克。

莱先科告诉我:“我们甚至在很小的车站都有人,我们听到了以前没有人知道的事情。”

传统上,人们一般认为,如果俄罗斯发动攻击只会使乌克兰东部的长期冲突升级。但莱先科从自动列车上诡异的全景视角看到,俄国人正从每一个可以想象的角度涌入乌克兰。

他说:“我们知道这是全面入侵。”

莱先科成为了铁路系统里事实上的情报联络员。作为前记者,他准确地记录通话内容,并在他的 MacBook 上整理出各个火车站站长的叙述。每次他收集到关于俄国人动向的新信息时,他都会把速记转发给乌军参谋长谢尔盖·沙普塔拉(Serhii Shapt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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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沙普塔拉(乌克兰语:Сергій О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Шаптала,1973年2月5日-)自2021年7月28日起担任乌军第15任总参谋长。Збройні сили України,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自动列车上的这群人,在相互冲突的要务之间感到纠结。列车员们正争先恐后地帮助被围困的城市中惊慌失措的妇女和儿童,进行大规模的疏散。两千名乘客,有时甚至更多,挤在了设计乘员限额600人的列车上。

但是乌克兰的铁轨也被入侵的俄国人利用,使俄军能够迅速将重武器输送到乌克兰腹地。

为了拖延俄军攻势,乌克兰军队开始故意引爆可能运送俄罗斯坦克进入乌克兰中心地带的铁轨。爆炸物将桥梁从桥墩处撕开。铁路系统经历了重大变化,需要逐级转达给车站站长和工程师。在移动的自动列车总部,铁路管理部门重新制作了铁路网地图,以便疏散工作在有爆破的情况下,仍能继续进行。

随着自动列车从一个车站开到另一个车站,时间越来越久,莱先科开始后悔自己忘记带牙刷了。他设法在列车里的小床铺上暂时抢到了一张床,高管们轮流在那里打盹。

战争的第二天行将结束,刚过午夜时分,列车停在一个小镇上。为了避免向俄国人暴露目标,一切都笼罩在最浓重的黑暗中。莱先科想:“我身处一部二战电影”。

列车在另一辆轨道车辆旁缓缓停了下来。站在铁轨上,他看到了乌克兰的基础设施部部长。

这位部长对聚集在一起的管理层说,感谢你们的出色工作,但现在是时候巩固在利沃夫的业务了。

在入侵之前,铁路系统几乎不受欢迎,因腐败和不可靠而臭名昭著。但在战争的最初几天,当几乎所有机构都处于崩溃之时,火车奇迹般地保持运行。到了6月,乌克兰国家铁路公司已经疏散了超过380万难民,其中包括100万儿童。铁路公司每天运输约30万吨货物,弥补了俄罗斯对黑海港口的封锁,以及燃料短缺导致的卡车货运能力不足所带来的问题。

那天晚上,当管理层遵循基础设施部长的命令,动身前往利沃夫时,莱先科的思绪开始飘忽不定。他觉得铁路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他对故事的嗅觉告诉他:历史将在其他地方被创造。

在2019年泽连斯基的就职典礼前夕,莱先科认为他将加入总统的核心圈子。在竞选期间,他为候选人安排了简报会,安排专家向泽连斯基传授错综复杂的外交政策和打击腐败的必要性。

选举结束后,莱先科发现,如果自己在清晨发送短信,泽连斯基就会回复他的短信,因为当选总统正在送他的孩子们上学。于是莱先科开始向泽连斯基发送建议,而不必通过正式流程。

然后,就在他准备执掌某一职位时,他对保罗·马纳福特的调查,又反过来对自己造成了损害。2019年5月,鲁迪·朱利安尼出现在福克斯新闻上,警告说泽连斯基是一位“被敌人在身边包围”的总统。

朱利安尼向观众保证,他不是在影射一个模糊的阴谋,是把矛头指向一个具体的顾问。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会告诉你他的名字,是一位名为莱先科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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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迪·朱利安尼(1944年5月28日-)Palácio do Planalto,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朱利安尼的谴责,显然是他向泽连斯基施压的手段一部分,以便对拜登之子亨特在乌克兰的商业交易发起调查。但莱先科知道这将毁掉他的工作机会。尽管泽连斯基在很大程度上抵制了朱利安尼的游说,但他也不打算冒险激怒乌克兰最强大的盟友的国家领导人。

莱先科说:“我不傻,如果你被一位美国总统认为是麻烦制造者,那最好不要参与。”

现在,随着乌克兰处于战争状态,而特朗普已经下台,情况发生了变化。

入侵前三天,泽连斯基的幕僚长安德里·叶尔马克出人意料地打电话给莱先科,请他加入政府的虚假信息预防中心,这是一个专注于对抗俄罗斯宣传的机构。那是一次无疾而终的谈话。他们制定了模糊的计划,准备见面并进一步讨论细节。

在结束了在自动列车上的工作后,莱先科来到了利沃夫,他打电话催促这个问题。“你还需要我吗?”

叶尔马克告诉他:“坐下一趟火车回基辅。”

次日早上7点,莱先科到达基辅,再次给叶尔马克打电话说:“我已经在这里了。”

叶尔马克回复说:“一小时后会有车到你的公寓来接你。”

莱先科把牙刷塞进包里,并补充了新的T恤衫。

基辅的街道上没有平民,在去往总统府地堡的路上需要穿过迷宫般的检查站。焦虑的警卫仔细检查了通过车窗递给他们的文件。

几天前,潜伏的俄罗斯特工已经开始活跃,其中一些人据说已经在基辅潜伏了几个月。他们来到乌克兰的权力中心,想抓住或者说想要消灭乌克兰领导人。这些阴谋已被挫败,但焦虑仍然弥漫。

当莱先科最终抵达总统府地堡时,他发现士兵们散落在地板上打盹。总统的助手们在工作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然而,莱先科被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兼作宿舍的办公室。他可以展开一张小床,并把一双白色的酒店拖鞋放在旁边。

虽然莱先科有一个房间,但他没有明确的职责,至少在一开始并没有。他需要把自己的工作变成真实的存在,于是他开始让自己有用起来,与总统核心圈的大多数成员不同,他的英语说得很好,而且自己还不觉得。

从他身处马纳福特丑闻中心的时候开始,外国记者就把他的电话号码储存下来了。如果他需要扮演类似勤杂员的角色,比如帮助安排泽连斯基的采访,他也并不介意。

尽管地堡的气氛很紧张,但这种作风对莱先科来说很熟悉。第一次见到泽连斯基时,他就注意到泽连斯基与鲍里斯·谢菲尔和谢尔盖·谢菲尔兄弟共用一个办公室。他们是泽连斯基娱乐帝国的长期制片人,是志同道合的喜剧人才。

泽连斯基以他们的笑话为乐。他喜欢在创作过程中保持密切联系。即使在他离开娱乐圈从政后,他的内部圈子仍然具有作家房间里的非正式性和友好性。

不知何故,这个没有窗户的地堡保留了同样的同志情谊。大多数公众人物会对和最亲密的助手们住在一起的想法嗤之以鼻,但这适合泽连斯基。

莱先科告诉我,“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生活。”

当他近距离观察总统时,他突然发现:“他不喜欢孤独。”

泽连斯基的外向性促使他把每个决定都说出来,“他喜欢能够看到人们对他的想法的反应”。他顾问们的亲密陪伴,使他能够将管理一个战时国家的重负社交化。

当莱先科去地堡食堂吃饭,或者把头伸进同事的办公室时,他经常会碰到总统,后者会问他问题。“有什么新闻?”

当一名顾问对一段战时破坏的视频表示震惊时,或者发现一个搞笑的网络热梗时,泽连斯基会和其他人一起围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泽连斯基让他的将军们负责这场战争,他感到这场战争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但还有另一场战争,即争夺人心的战争,总统把它当作自己的战争。而莱先科是他的步兵之一。

泽连斯基和他的幕僚长叶尔马克(他本人是一名电影制片人),热切地相信明星有能力影响舆论,并且他们在选角方面有着无可挑剔的直觉。莱先科的部分工作,就是要签下来能让国际社会关注乌克兰的困境的人才。

通过与布莱恩·基思·埃瑟里奇合作,莱申科安排米拉·库尼斯和阿什顿·库彻参加了与泽连斯基的视频会议。尽管他为总统争取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虚拟客串上失败了,泽连斯基最终还是参与了格莱美奖。

自莱先科还是一名年轻的记者时,他就一直与迈克尔·麦克福尔保持联系。麦克福尔是一位资深的俄罗斯问题专家,也是奥巴马任期内的驻俄罗斯大使,他在推特和电视上都很活跃,热情地为乌克兰的事业鼓吹。

3月10日,当麦克福尔要在费城的一个务虚会上向200多名民主党国会议员讲话时,他安排了时间与莱先科和叶尔马克交谈。

在麦克福尔预定发言前的90分钟,他拨通了Skype上的联系人,并被屏幕上出现的另外一张脸吓了一跳。那是泽连斯基,乌克兰总统正微笑着看着他。

这位乌克兰总统告诉他:“迈克,你在那头看起来很棒。”

泽连斯基需要众议院的民主党人为乌克兰的武器采购项目提供资金,并立法通过对俄罗斯更多的制裁,所以他需要麦克福尔来推动这些提案。

麦克福尔后来告诉我:“莱先科激怒了我吗?绝对是的。这是不是精心策划的?绝对是的。”

不过,即使在那一刻,麦克福尔也对莱先科专家级的操纵行为感到惊叹。

在我们的谈话中,莱先科用一种委婉的说法来称呼地堡,即“特别之地”。这个词暴露了他在那里生活几个月后的情感依恋。他觉得自己与爱国主义使命有关,但他也承认,这种经历满足了他“用指尖触摸历史”的渴望。

特别之地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正触摸着将永存于民族史诗的时刻。

3月19日,莱先科离开了“特别之地”几个小时,与留在基辅的少数几个朋友在一家酒吧喝酒。在他的社交圈中,这些朋友是异类。他们没有去波兰,而是选择忍受着空荡荡的商超货架和刺耳的防空警报声。

一个DJ旋转着黑胶唱片,而戴着小帽的潮人以胜利的名义喝酒;在厨房里,志愿者正在为国土防卫部队做饭。作为地下高科技音乐俱乐部的爱好者,莱先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在和平的日子里,聚会将持续到早上。但现在政府规定了晚8点的宵禁,这意味着人群需要在7点散去,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最后期限前流落街头。

当聚会结束时,莱先科觉得自己被这一时刻征服了,也许是他喝了两杯阿佩罗尔喷雾剂(Aperol spritz)的缘故。他的朋友安东·普图什金(Anton Ptushkin)带来了一台相机,他是一名 YouTube 播主,有一个专门介绍自己海外旅行的热门频道。

他抓住莱先科,问:“你对战争期间的聚会是什么态度?”

在他糊里糊涂、略带大脑嗡嗡作响的心情下,莱先科感叹道:“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回到正常状态;如果我们不回到正常状态,人们就不会回到基辅。如果他们不回到基辅,他们就不会交税,他们就不会在商店买牛奶或面包;经济就不会恢复活力。战争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活着。”

两周后,普图什金发布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是在乌克兰军队在基辅郊区进行激战的时刻拍摄的。莱先科的客串则很简短,他的独白被剪辑成几秒钟,嵌入到一部关于战时基辅的20分钟纪录片中。但人们立即对莱先科片段有了敌对的反应。

一条推特痛斥道:“基辅的精英们在迪斯科地堡里闲逛。”

当莱先科还是一个墨迹斑斑的可怜虫时,他就以对抗的热情和超越常人的诚信而享有声誉。然而当他进入政界时,他发现自己受到了审查,就像之前他对当权者所做的工作一样。报纸报道了他的公寓,他为此支付了大约30万美元,这远比一个前记者的工资要贵得多。

莱先科说他能买得起这套房子,要归功于一位前老板的贷款,以及他的女朋友是一位著名的DJ,在世界各地都有收入不菲的演出。旧日的敌人,甚至以前的朋友都在嘲笑他。

当视频上线时莱先科想:“我正处于另一场狗血风暴中。”

他为自己受到严厉谴责做好了准备。但是,地堡里没有人向他提到这个争议。在这场关系到国家存亡的战斗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莱先科理解这条视频为什么会引起愤怒,他甚至赞同批评者的观点。恢复正常状态可能会付出难以忍受的代价,“人们可能开始感到与战争的距离越来越远。”

但他也坚持这样的观点:受到攻击的人们应该微笑,恢复俄罗斯盗走的幸福中的一小部分。

视频出现两天后,莱先科和经常担任政府发言人的演员奥列克西·阿雷斯托维奇跳上一辆车,驶离基辅市中心。乌克兰军队已经解放了基辅郊区,但地堡里的人很少有机会走出市中心。这两个人想亲自调查俄罗斯撤离后的废墟。

他们静静地驶过布卡和伊尔平,这些名字当时还不是俄罗斯人恐怖屠杀的同义词。当烧毁的俄军装备挡住街道时,阿雷斯托维奇会把车开到人行道上。莱先科听说过关于战斗的二手资料,但这与他亲眼看到的全部遗迹完全不同:厨房和洗衣房的残骸散落在瓦砾铺满的地平线上,人行道上的血迹,还有幸存者无助的眼神。

当他们回到地堡时,他们二人找到了泽连斯基。莱先科告诉他:“你真的需要亲自看看这些。”

总统同意了。

将俄国人赶出基辅周边地区,是现代军事史上最大的逆转之一,这是西方大多数军事分析家都不敢想象的胜利。但是,被解放的村庄中揭露出的暴行,掩盖了掩体中任何庆祝的冲动。

尽管乌克兰公众在很大程度上相信胜利在望,但莱先科开始明白,战争很可能并不是在几个月内,而是在几年内结束。如果俄国人打算把他们征服的乌克兰人当作害虫,那么放弃对乌克兰领土的任何占领,都是一种不可容忍的让步。

如果没有任何可以容忍的让步,那么还有任何可靠的理由通过谈判达成和平吗?

不过,莱先科和他的同事们慢慢意识到,地堡不再是必要的,至少在目前。他们可以回家了,4月28日,七个星期以来,莱先科第一次在他的公寓里睡觉。

在6月一个多云的下午,我陪同莱先科来到泽连斯基工作的总统府办公室。住宅公寓与山顶建筑群遥相呼应。他说:“看到这些晾衣杆了吗?”

他被一个不协调的细节逗乐了,他指着一件在风中晾晒的女款豹纹家居服。

尽管俄罗斯人已经基本停止了对基辅的进攻,但沙袋仍然堆积在大楼的窗户前。一条走廊上只放一盏摆在地上的廉价台灯照明。走在这栋楼里的感觉,就像在半夜起来跌跌撞撞地去上厕所。

莱先科把我领到新闻发布室,那里有剧场座椅和泽连斯基经常使用的讲台。他穿着标志性的T恤,上面写着我是乌克兰人。每周两次,莱先科出现在房间里,他会录制一个简短的视频,揭穿俄罗斯最新的煽动性言论。

今天,他想戳穿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此前一天前采访,“充满了赤裸裸的谎言和低劣的操纵”。

在毫无根据的挑衅中,拉夫罗夫指责乌克兰士兵使用毒品,令自己无法体验到痛苦和恐惧。

当他在谈话时,莱先科倾向于长时间停顿以整理好想法,仔细调整他对问题的回应。吃饭时,他在构思句子时会低头啜饮他的汤。在讲台上,他扮演着一个快人快语的角色,每句话都有一个感叹号。他为自己的简报不需要脚本而感到自豪,并嘲笑一位同事按照提词器来读。

他调侃说:“当我发言时,我是发自内心的。”

以修辞方式粉碎克里姆林宫的可笑谣言,需要他依靠自己旧有的新闻技巧以收集事实。但他承认,这项任务对他的智力资本要求不高,因为俄罗斯的宣传往往让人难以相信。他的工作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提醒世人:俄罗斯人对乌克兰人有多大的仇恨。

他想强烈地强调俄罗斯谎言里的极端绝望,对抗俄罗斯的宣传就是己方的宣传。

他的简报是,泽连斯基政府如何克服乌克兰民主所面对的历史障碍的一小部分。当乌克兰脱离苏联后,其人民对国家怀有强烈的不信任:政府是“他者”,是一个遥远的实体,从不代表或反映公众利益。

而且人民并非不正确的观念是:政府被视为寡头用来掠夺的一个机制。但在战时,有了外部敌人的帮助,政府变成了“我们”,一个值得信任的机构,与公民的关系更为有机。当官方喉舌,包括莱先科在内,来传达一个信息时,公众往往会听从,至少比过去更为乐意。

当我们离开简报室时,莱先科带我到食堂喝了一碗罗宋汤。在路上,他建议我们在大楼的正门停下来。他说:“也许我们应该自拍一下。”

我们站在一个柱廊附近,柱子之间的空隙被一排排沙袋填满,堆得有3米多高。

莱先科说:“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

这是泽连斯基用于迎接来访的外国领导人的地方,环境和陈设向来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我们的自拍显然是没有明确军事目的且过度紧张的表演。

一个月后,在同一个地方,泽连斯基的妻子奥莱娜为安妮·莱博维茨(Annie Leibovitz)在《时尚》杂志上的文章配图摆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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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连斯基的妻子奥莱娜 图源:Vogue 杂志

当我们离开门厅时,我们遇到了一位曾与莱先科一起住在地堡的女人。当我站在一边时,他们分享了一段遐想。她告诉他:“每当我看到那时那里的人,就感觉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对莱先科来说,特别之地已经成为一个渴望的对象,一段已经过去的时间。他很可能用他的余生来寻求复制它。

初夏时节,在难以忍受的高温到来之前,基辅被一种令其居民惊讶的能量所席卷。来自波兰的火车上挤满了返程的难民。尽管有宵禁,年轻人还是去了城中心的舞厅。骑着轻便摩托车的司机送来了在手机应用上订购的食物。

在一个周六的晚上,莱先科和安东·普图什金带我去了一家别致的泰国餐厅,那里挤满了顾客,其中一些人在毯子上吃饭,铺满了餐厅前的草皮。

作为土生土长的基辅人,莱先科喜欢抒发对这座“伤痕之城”的感怀,这座大都市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连续创伤。他预言,俄罗斯的入侵最终将在这一痛苦的传承中占有一席之地。这种历史的韧性使他感到奇异的乐观。甚至有可能,这场战争会让这座城市变得更自信,对未来的可能性有更广阔的认识。

眯起眼睛的话,有可能在泰国餐馆的草坪上看到这一未来。

莱先科可以很容易地生活在目前的常态里,也就是那段让他声名狼藉的视频独白里所颂扬的常态。但这也让他感到不充实,有点虚空。我听其他在基辅过着平民生活的人也说过这种感觉。

一些人,比如莱先科和普图什金,通过成为业余的军火商来弥补空虚。他们从国外筹集资金或动用储蓄购买卡车和无人机。从波兰进口入境,然后把设备拉到正在前线作战的士兵手中。这至少是对安居后方享受安宁所带来的焦虑的一种救赎,也是对战场的一种帮助。

在我们吃泰餐两天前的晚上,莱先科和普图什金开车向东去送一大卡车的丰田皮卡。抵达顿巴斯需要14个小时,先是沿着宽阔的高速公路,然后是狭窄的乡村道路。

车队来到离前线约7公里的一个叫尼古拉耶夫的村庄。他们在深夜到达一家小旅馆。就像镇上的每一栋建筑一样,旅馆也不开灯,这是一种必要的防御策略,但很难保证安全。

在黑暗中用餐时,莱先科听到了一发俄国炮弹的尖啸声,炮弹将要落在旅馆方向。普图什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莱先科已经面朝下卧倒了。他回忆说,“他是唯一一个卧倒在地上的人。”

普图什金带着一丝嘲弄。经营旅馆的妇女建议这群人挤进大楼中的一个房间,大楼有混凝土墙可以提供保护。

在那个时候去睡觉没有任何意义。莱先科觉得自己好像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捣鼓浓缩咖啡。凌晨一点,另一枚炮弹射向酒店。当它落在大约200米远的地方时,建筑物的墙壁摇晃起来。

普图什金回忆道:“他真的很害怕。”

但莱先科也承认,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与他在“特别之地”所感受到的活力一样。

莱先科告诉我:“我已经成为一个肾上腺素瘾君子,但我认为这非常有人性。”

这种渴望不断推动他回到前线。当他描述这种感觉时,他给我看了一个朋友拍摄的短片,他穿着防弹衣,戴着太阳镜,跑过茂密的灌木丛,炮火在他周围爆炸。

他迷恋这些时刻,并试图把它们挂在嘴边。在公寓里,他保留着在战场上收集的俄罗斯炸弹和导弹的碎片,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个人战争博物馆。

当莱先科回到基辅时,他去参加一个聚会。到达时已经有点晚了,他看到普图什金被一群女人围着,津津有味地讲述着他们的旅行。

莱先科开玩笑说:“过去,去马尔代夫或塞舌尔是件很酷的事,现在说‘我在顿巴斯’是件很酷的事。 ”

这个笑话暴露了一种焦虑,我在多个场合听到莱先科表达过这种焦虑。基辅在深冬时节如此密切地经历了战争,现在却有可能成为遥远的异类。他担心公众会与战事失去接触,然后失去兴趣。

不难想象,他也在为自己担心,担心他处处触及的历史,可能会滑落到他无法触及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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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5)
莉莉爱白米饭
莉莉爱白米饭 2022-10-31 回复
那个自嘲的玩笑非常让人唏嘘啊
刘杨圈圈
刘杨圈圈 2022-10-31 回复
很难想象现在竟然和100多年前没多大差别
BaTTle.Jonth
BaTTle.Jonth 2022-11-01 回复
战争无情,和平无价
斯文umner
斯文umner 2022-11-01 回复
乌克兰的命运从一个Netflix影集变成战争片也是没有人料想得到的
宋宝宝做昵称
宋宝宝做昵称 2022-11-01 回复
追风筝的人,追历史的人,都追不来一个战争后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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