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2023：从数字货币看金融空资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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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祺：比特币内在价值与外在价值，到底是什么？全球债务数量愈大，“金融空资产”愈多，金融风暴愈大，也影响到美国的通货膨胀。

数字货币按发行主体不同，分为私人数字货币和主权数字货币两大类。数字货币以2009年比特币诞生为标志，经过10多年的发展，现在全世界有5000多种私人数字货币，在全球2万多个交易平台上24小时不间断交易，一天交易额最高可达1000多亿美元，其中比特币交易占70 %以上。

数字货币的出现是人类货币史上的一种新现象，为了认识数字货币，必须首先了解比特币。在今天，对比特币是不是货币，世界各国还有很大分歧。

比特币的内在价值与外在价值

为了了解比特币是不是货币，必须从资产泡沫概念、资产泡沫和社会财富的关系谈起。一种资产产生泡沫，主要与这种资产，在一段时间内，引起人们的注意，认为购买这种资产可以给自己带来财富的增加有关。如果这种资产的总量在一定时期内难以增加或无法增加，而愈来愈多的人有购买这种资产的需求时，资产泡沫就形成了，但泡沫只有在破灭后，才能识别出来。比特币的总量2100万枚，是不可增加的。比特币的稀缺性和很多人要购买比特币的需求，从比特币诞生到2021年11月，把比特币的价格从每一枚0.5美元提升到每一枚6.87万美元，提升了1000万倍以上。

一般来说，一种资产，之所以成为资产，它本身有一定的内在价值。一种资产的泡沫的产生，是这种资产的市场价格偏离内在价格的现象。现在的问题是，比特币根本没有内在价值。当一个人拥有一些比特币而把保存这些比特币的“私鑰”密码忘记了，这些比特币就消失了。2017 年，数字取证公司 Chainalysis 通过对比特币区块链研究发现，大约有 278 万至 379 万个比特币因为持有者死亡或忘却私鑰，约占比特币总数的五分之一，已经永远消失。

比特币没有内在价值，但有外在价值，比特币的外在价值就是它的市场价格不断提升。问题是，并不是所有比特币都有市场价格。比特币可以分为四类：

①为个人或机构持有并参与交易的比特币；

②为个人或机构持有、从未参与交易的比特币；

③已经被开采，但密码已经忘却或丢失、不再为人或机构持有的比特币；

④现在没有开采的比特币。

这四类比特币的总和是2100万个，第①、第②、第③类比特币总量，现在估计1900万个。第④类比特币200万个。

人类社会的财富，有经济学意义上的财富和广义财富之别。在经济学意义上，财富是任何对人具有价值、并为个人或一经济主体持有的东西，或具有市场价值并且可以兑换货币或商品的东西。比特币从2009年1月3日产生後的500天时间内，比特币不的财富。在上述四类比特币中，第①类比特币是人类社会的财富，而第②类、第③类和第④类比特币，都不是财富。

财富和资产

财富、资产、资本是不同概念。广义的财富是人用于维持生存、生活和更好地生活的自然资源、人工制造的产品和人工环境，地球上的大部分自然资源是不属于某一国家、某一企业、机构或个人的财富，而当我们谈到资产时，就是特指属于特定的人、特定的企业、特定机构持有的财富。资产分为实体资产和金融资产。股票、债券和其他金融资产，是数字化了的财富。实体财富是有形的，有直接使用价值的财富，金融财富，是无形的，有市场价值，当它为某一个人、某一个企业、某一个价格持有时，就是金融资产。

财富和资本是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的概念，这种联系和区别对实体财富和金融财富有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一种实体财富，如果只是用来消费，或者储存而不增值，这种财富就不是资本，只有当实体财富带来增值时，这种实体财富才成为资本。对金融财富来说，金融财富不能消费，长期储存可能使某种金融财富减值至0，所以，金融财富之所以是财富，就在于金融财富是一种为增值而存在在世界上的非物质资本。这就是说，资本是为增值而存在的财富，实体财富首先是为了使用，不等同于资本，而金融财富要么是资本，要么就不是财富。

一个人持有实体财富，在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情况下，这个人就可以使用、享用或利用他持有的实体财富。对金融财富来说，索取权是一种社会关系，必须有第二个人存在。最简单的索取权发生在两个人口头的承诺中，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借了100元钱，口头承诺在一个月後连本带息归还，如果一个月後未归还，前一个人对後一个人就有索取权。当后一个人有意不承认借钱时的口头承诺，或遭遇困难无力还款而被免去债务，或後一个人突然死亡，这样，前一个人的金融财产也就消失了。

在国与国之间，无能力偿还巨额外债的国家，当债权国免除了债务国的债务後，这笔金融资产也就消失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1921年，协约国赔款委员会把德国赔款总额定为1320亿金马克，相当于当时300亿美元，这是战胜国当时获得的金融资产，当年，德国支付了首批价值5亿美元的赔款。其后由于赔偿巨额债款，德国发生灾难性的马克贬值和财政崩溃，德国马克贬值700万倍。到1923年12月，1美元可以兑换42000亿马克。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债务人的德国，根本就不可能支付那么巨额的赔款。1924年的道威斯计划、1930年的杨格计划、1932年的洛桑协定，一次一次减少德国赔款数额。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主动减少战败国德国的战争赔偿数额时，可以说，作为战胜国的协约国的金融资产比1921年规定的1320亿金马克减少了。战胜国1921年4月的金融资产，实际上大部分不存在，是一种“空资产”。“金融空资产”可以凭空产生，也可以无形中消失。

实体财富的消失，往往是转变了实体物品的形态，有使用价值的物品变成了废物，或是磨损了、毁坏了而丧失了使用价值，而金融财富在货币贬值、股价下跌、债务人破产或死亡时、在债权人免除债务後，就会部分或全部消失。

物权与债权的区别、实体财富与金融财富之间的区别，有助于对我们理解人类史上形形色色的财富争纷。债权可以因为自愿交易中产生，也可以在强制或威胁下形成。当一个人用暴力逼迫另一个人给他奉献财产时，前者就获得债权，后者的承诺就形成了债务。在战争中，胜利者逼迫失败者巨额赔款，也形成债权债务关系。债权人的金融财富是建筑在债务人的承诺基础上的，当债权人同意改变承诺，或者债务人不再遵守承诺，或者债务人死亡时，债权人的金融财富也就变动或消失了。债务的重组、战争赔偿的减免、通货膨胀、金融风暴都可以使存在于债权人心目中的财富变动或消失。

亚当•斯密时代，人们认为一个国家储存的金银愈多，这个国家愈富裕。亚当•斯密撰写《国富论》是为了改变这种观念。亚当•斯密说：“货币本身并非财富。一个国家的富裕程度不在于流通中的货币数量，而在于生活必需品的丰富。”在今天，金融资产数亿万倍地扩大了亚当•斯密时代的金银数量。实际上，一个国家的富裕程度不在于拥有荣厚的金融资产，而在于改变地球面貌的三大类物品的存在和布局，加上科技水平和人力资本 。这三大类物品是：①丰富的实体产品；②坚实的建筑、公路、桥梁、电讯设施；③良好的自然环境、人工环境和生态环境。几个世纪後，在地球陆地上，无论高山沙漠沼泽冻土，只要开发利用各种能源，从太阳辐射能、地热地幔能、核能，用来发电引水，通过建造人工环境，即使崇山峻岭，也可以建成人间乐园。

数字货币从“非财富”向“财富”的转化

比特币从2009年1月3日产生以来，到2010年5月21日，在长达500天的时间内，比特币既不是货币，也不是财富。

比特币的创始人中本聪的聪明之处有三点。第一，他把这些数字串，本来不是什么货币，竟然称为“比特币”（Bitcoin）。一年、二年、五年後，愈来愈多的人把这些数字串看作为比特币；第二，中本聪把这些数字串都记载在公开的网路账本上，这个公开账本，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区块链”（Blockchian）。为了使所有人都可以在网路上看到账本，而且使拥有某些比特币的人自己可以支配这些比特币，中本聪又聪明地利用“公匙”和“私匙”技术。第三，这些数字串通过“工作量证明算法”不断地从网路上开发或“挖掘”出来，又不断交换和再交换。这样，中本聪依靠网站bitcoin.org就建立了一个超越国界、不受国家权力控制的数字串体系。

2008年10月31日，网站bitcoin.org的成员只有中本聪一人。两个多月後，一位叫哈尔•芬尼的人加入了bitcoin.org 网站，成为“节点2号”。中本聪就把10枚比特币转移到哈尔•芬尼的比特币网站的钱包中。这时，这10枚比特币，并不是货币，也没有起货币作用。

2009年2月11日，中本聪在比特币网站上发了一个贴文，他写道：“传统货币的根本问题，在于运作的必要条件完全依靠信任。中央银行必须让人相信不会让货币贬值，但法定货币的历史充满了破坏信任的例子。”在另一篇贴文中他写道：“逃离中央控制货币专断的通胀风险。” 2009年10月，一个新的“IRC聊天室”，以“#bitcoin-dev”的名称成立上线，后来正式定名为比特币论坛（Bitcoin Forum），开始形成比特币社群。2010年，比特币社群有3000人，到2012年有近7万人，2019年超过500万人，现在达到数以亿计的人数。

在2010年5月前，1万个比特币也只是比特数字串，不能用来交换物品，不起货币作用。2010年5月21日，有一个住在美国佛罗里达的人汉耶兹（Laszlo Hanyeez），为了向佛罗里达的一家披萨店买披萨，通过比特币网站把1万个比特币发给了一位住在英国的另一个人杰寇斯（jercos），杰寇斯用信用卡向佛罗里达这家披萨店购买了两片披萨，付费41美元，并让披萨店把两片披萨送给佛罗里达的汉耶兹。这是比特币历史上第一次用比特币购买物品的事件。在2010年5月，1个比特币只值0.5美分。这一天，英国的杰寇斯的41美元的实际财富转移到美国佛罗里达的汉耶兹手里。这一事件，第一次赋予比特币以价值。从这一天开始，比特币从“非财富”的数字串向“财富”的转化。後来，许多企业许可用比特币购买他们的产品。美国电动车制造厂特斯拉（Tesla）在2021年购入15亿美元比特币，并许可使用比特币购买它的车辆，很快，比特币价格大涨，每一枚突破4万美元。当发现比特币价格发生急剧下跌时，马斯克在Twitter上宣布“暂停使用比特币的车辆购买”。对马斯克来说，比特币是他财富转移和保存的工具，今年第2季度，特斯拉出售了75 % 比特币的持有量，套现9.36亿美元。

美国国税局2014年3月规定，就税务而言，比特币是一种金融资产，而非货币。

金融空资产

金融资产（financial assets）是一种无形资产，是一种索取实物资产的无形的权利，并能够为持有者带来货币收入流量的资产。包括银行存款、债券、股票、衍生金融工具等。有相当一部分金融资产是凭空产生的。如果一个人把1万元借给另一个人，后者答应在一年後还本付息，利息为1千元。后者“承诺”，有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按时承诺还本”，另一部分是“按时承诺付息”，这两部分都是前者的资产。借方的“承诺”就是贷方的资产。在后者作出承诺的当时，后者要付的1千元利息，还没有创造出来，还不存在在世界上，是凭空口说的东西，或者是凭空写在合同上、条约上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在签订合同“承诺”时、或者一个国家签订条约“承诺”时，完全没有能力按合同、按条约付给，或者当时就不想付给，这部分“承诺”就是“金融空资产”。

2009年以来，建立在区块链（Blockchain）技术基础上的一些所谓“数字货币”，在价格迅速上升时期，发生了大规模盗窃。2014年1月，每个比特币的价格达1120美元，2月28日，全球最早成立、也是最大的比特币交易平台 Mt. Gox 宣布，包括用户交易账号与公司自身账号里的85万个比特币被盗，损失达4.67亿美元。盗窃者一次就通过非法的途径实现了4.67亿美元的财富转移。在这次盗窃後二年，2016年8月2日，比特币交易所 Bitfinex 宣布被盗12万个比特币，损失达6000万美元。另一种所谓“数字货币”以太币也发生过大规模盗窃事件，这是2016年6月8日的事。这一天，全球最大的众筹平台The DAO 被黑客盗取360万个以太币，损失7500万美元。

这些所谓“数字货币”，在发生盗窃事件前，就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着大规模的合法的财富转移。2014年2月28日被盗的85万个比特币按2009年最早发行时的价格计算，只值4250美元。当比特币交易平台 Mt. Gox宣布85万个比特币被盗时，在2009年创立比特币到2014年2月被盗的四年多时间内，相当于85万个比特币的4亿多美元，已经在“低买高卖”过程中，一次次从卖家转移到买家手里了。这是一种不创造任何财富情况下的、自愿的、合法转移。

在今天，这些所谓“数字货币”的交易过程，交易双方往往处于信息极端不对称状态。在今天，参与比特币的许多交易者，对比特币本身了解很少，只知道比特币会不断升值，通过“低买高卖”就可以賺钱。这些人实际上相当于经济学意义上的“傻瓜” （simpletons），他们是一些为了未来的能够获得更多收入的、自愿的受骗者。

“金融空资产”是由“承诺”或“不可更改的记录”形成的、没有内在价值的、以资产名义存在的金融资产。区块链记录与有100%可靠性的“承诺”一样，具有不可更改性，既可以形成“金融资产”，也可以形成“金融空资产”。《全球财富论》中指出，数字货币的发展，不论是私人数字货币，还是主权数字货币的发展，将凸显“金融空资产”的广泛存在。未来减少或大幅度降低“金融空资产”的途径，需要全球合作，或建立“全球总账本” 。

形成“金融空资产”的原因只有一个，不守信用、违背“承诺”。金融危机的成因，也非常简单，一个经济体内，这种“空资产”积累多了，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曾任纳斯达克主席的马多夫（Bernard Madoff），经营证券投资公司，造成投资人超过500亿美元的损失，被纽约检察官以“欺诈罪”起诉。马多夫在隐瞒巨额“亏损黑洞”情况下，付给投资人高利，再以获高利假象骗取更多的投资。马多夫用不断加入的新投资人的资金来付厚利给前期投资者。马多夫骗局在没有被揭穿时，是合法的金融行为，但此时，马多夫就在进行欺骗。一般说，许多金融欺骗在没有被发现或被揭露前，都象是“合法行为”，一旦自己垮台或被揭露，人们往往会发现，在垮台或被揭露前，就是“非法行为”。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因高达6000多亿的债务而宣布破产，成了这次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的标志。

全球债务达“赤道7周”

现在，全球债务高达300多万亿美元。如果把每张100美元的纸币叠在一起，300万美元可以环绕地球“赤道7周”，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是“金融空资产”。全球债务数量愈大，“金融空资产”愈多，金融风暴愈大。“金融空资产”的大量存在，也影响到美国的通货膨胀。为了降低通货膨胀，2022年的今天，美联储已进行了6次加息共375个基点，连续不断的加息导致多种金融资产，包括数字货币价格的剧烈波动，说明现在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财富转移，这是一场金融风暴的前奏曲。可以预见，在若干年内，一场新的全球性金融风暴将不可避免地爆发，金融风暴的发生，是为了向全世界公开宣告，建立在自愿投资、自愿承担、自愿交易基础上的、和平的、大规模财富转移已经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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