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双元丨语言交流与信息损耗——兼说培养讲理的学生（组图）

语言交流与信息损耗

——兼说培养讲理的学生

史双元

这篇文章谈的是人文学科的现代化与语言交流中的信息损耗问题。

人类需要将内在的需求和对世界的认知表达出来，开始的时候，是纯生物的表达，比如饿了要吃，渴了要饮，有某些想法的时候，可以参加“三月踏青”渭水驴友团，除了这一些，还可以通过嘶喊和涂鸦来发泄情绪，或围着火堆唱歌跳舞来表达恐惧和崇拜。

动物间也需要信息传达，比如，在猴群中，猴王通过翘起尾巴这个简单的信号来表示唯我独尊，但这个信息只是在某些种群、某些场合适用，人类的信息就更为周全，比如，王者举着黄金权杖来巡视领地，其实和猴王的翘尾巴是一样的意思，但王者的地位和权威性信息就传达得更为准确。

人类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就开始考虑通过信息编码来进行交流，但迄今为止，我们使用的传导方法都是基于猜测理解的信息编码，所以，要理解并使用这套体系，也要“学而时习之”，要长时间训练。比起人类无比细腻的内心和个性化世界，不管是什么编码，在传递过程中都有信息损耗，信息遗失，信息走形。

绘画还算比较准确的信息传输，早期岩洞壁画的信息，到今天，我们还能看出个“大概”，看到当年狩猎者见到的、经历的场景，但绘画人当时的情感信息已经大部分损失了。音乐就更加不靠谱，通过节奏和音响来抒情，一千个人有一千零一个感受，所以，虽有古典交响乐“高山流水”，伯牙也只能对牛弹琴，对山感叹了。

诗歌介于音乐和绘画之间，能否“走红”纯凭感觉，有的诗歌，我们觉得如此熨帖，说到我心里去了，可能这些诗歌写的是人类共有的情感，我们熟悉的场景，一下子触到泪点上。但也有很多诗歌，诗人激动得吭呲吭呲，读者不知所云，我们就归纳为高深莫测，或者直接说，“莫名其妙！”

迄今为止，人类使用的最准确的信息交流是数字信息交流，因为已经抽象化了，纯粹是约定的符号之间的信息交流，所以，信息传输中损失很小，但依然不能认为，数字信息就没有损耗，比如，1+1=2，但一个黑洞加一个黑洞只等于一个黑洞。

象形符号语言在交流的过程中，损耗会比较大，拼音文字使用了更多的抽象和规则，如果规则比较合理，信息损耗和扭曲就会少一些，但依然需要解释和限定。有人建议用拼音文字来撰写法律文件，因为比较周密，但拼音文字撰写的法律文本也有很多注释，也就是附加规定，这说明，拼音文字的表达也有信息变形和损耗，所以，加了很多注释和限定，即使这样，普通人依然是很难理解的。

文字，特别是象形文字引起的信息流失，信息发送和信息接收的不对称，形成了苦恼我们古人的大问题，中国古代语言学家、哲学家早就指出，语言信息传达中的“言不尽意”是个大问题，通过语言来传达信息，总是无法完整传送内在的含义，为此又提出“得意忘言”的“将就”办法。诗人最喜欢玩这一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既然人心是很难相通的，我就只告诉你我见到的“南山”和“烟岚”，内在的真意是什么，我体会到了什么，就由你自己去想象吧。

中国佛教还提出了更深刻，也更难实践的信息直接交流法，也就是“断言语道”，直接接触对象，犹如月印万川，修行者见到的月亮就不再是通过语言信息编码的月亮，而是完整反映在江河中的影像，这就是真实的世界面貌，也可以叫做“真如”。

为了获得“真如”，无数古代高人还实验过很多种关闭“视听”的方法，也就是关闭语言信息传递和翻译的频道，努力开启人与天地直接进行信息交流的尝试，据说有人“开悟”了，见到了没有语言污染的“真如”，但是这种直接的信息接收获得的“真知”是无法与人言说的，因为要与现代“人”交流就要走编码信息交流的通道，只要用这套信息编码，就会有损耗和缺憾，就无法传达完整的“感知”，犹如我们对春天的感受，只在心头，无法与你共享，“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我已获得春天，可惜，无法与你分享。

当下是信息科学非常发达的时代，有一个很大胆的实验，就是脑机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 BCI），不依赖信息编码与交换来完成，而是植入信息传递接口，将信息直接传送到人的大脑，据说，接头越多，信息损耗就越少，以后，可能人机链接者获得的信息和一般人还真的不一样，当我们笑话他们是肢体残缺者的时候，他们可以嘲笑我们是思维的残缺者。

我们每天都在通过语言进行交流，但很多时候是“鸡同鸭讲”。因为，我们使用的是有损耗的信息交流，为了把残缺的语言交流打扮成“健康的语言”，把信息损耗的语言包装成信息周全的语言，我们加上很多情感性、鼓动性的外包装，通过“气势”加“共情”加排比加“集体狂躁”来加大语言信息的传输功能，这种语言就更加属于“诗性语言”，而不是科学的信息交流。

为此，建议中学语文课本加上一些法律文本的样板读本，培养我们学生比较严密的（不可能完全严密）的逻辑思维模式，至少，可以培养“讲理”的学生，而不是容易放大“共情”频率的学生。

还建议，语文老师在课堂上不但要带领学生有感情地诵读，鼓励学生走到台前做激情洋溢、天马行空的抒情演讲，也要经常启发学生想一想，你的回答，你的发言有没有逻辑不周全的问题，有没有以偏概全的问题，有没有词不达意的问题，有没有凭感觉上纲上线的问题。总之，请你减少信息传达中的损耗和变形的问题，做个讲道理的学生。

如果能这样培养学生，我们学生的科学素养将大大提高，这种启发与培育模式是一段时间内机器人无法取代的，也是我们老师保住饭碗的新招数。